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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学生上脏话课那篇文章发出来后，有个前同事跟我说。她之前曾遇到过学生把脏话打在白板屏保上，当时处理得简单粗暴，现在特别后悔。
有老师在文章下留言，说想做我的学生，肯定很有趣。
其实，我也有简单粗暴的时候。一个事情讲了几遍，几十遍，学生依然故我，丝毫不当一回事时，真的很难压住火气。这样的时候绝不是有趣的，甚至会有点儿吓人。
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一个反思型的人，不论是对学生还是其他人，如果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，我会尽快道歉，不让无法抵达的道歉成为长久的遗憾。我跟孩子们说，如果蒋老师做得不好，吼了你们，你们可以要求我道歉，我会道歉并改正的。为了督促自己无条件积极关注，无条件关注积极，我还曾跟孩子们约定，如果某一天没有表扬他们达到三次，我就给他们买礼物。
但是面对成年人，尤其是教师，让孩子说出：“老师，你这句话（你的这个行为）伤到我了，请你道歉。”这样的话是有难度的，因为师生关系，尤其是幼小阶段师生关系的平等，主要不靠学生的积极争取，而靠教师的自省与自觉。
我们班的黑板上有十六个字，是这学期贴上去的：独立精神，自由思想；自强不息，厚德载物。
我跟孩子们说，这十六个字是提醒你们的，更是提醒我的。我希望每次看到这十六个字，都能扪心自问：我是否真的尊重了学生的独立意志，这间教室是否真的是平等自由的？
理想是美好的，现实却总有些虱子到处爬。我努力温柔而坚定地给予他们支持，却依然免不了作河东狮吼。这学期刚刚过半，我已经给孩子们道过三次歉了，其中有一次是给全班所有人道歉。
一天下午放学后，我去教室检查卫生，发现地几乎没扫，甚至有的组扫了比没扫还脏，劳动工具也没收，散落的凌乱静静控诉着扫地小组的失职。
那一天我压住火气，陪着孩子们重新扫了地，第不知道多少次给孩子们示范了如何扫地，强调了应该注意的事项，然后让他们第二天重新扫地。
到了第二天中午，我走进教室，应该扫地的同学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，劳动部也没有及时提醒，许多同学的座位下都有垃圾，中午打餐不小心掉落的饭粒大大方方地在地上、墙上张望，想看看我打算拿它们怎么办。
我静静地在教室走了一圈，越看越生气，胸中的火苗不可抑制地往上蹿，并最终化为让所有孩子大气不敢出的咆哮与威吓。我批评了所有人：教室脏成这样却没人管，没人在乎，更没人来跟我反映情况，大家觉得这似乎理所应当——忘了扫地没关系，忘了提醒没问题，座位下有垃圾不捡也没事儿，只要老师不说，就看得过眼。
宣泄过失望、失落、愤怒和遗憾后，我让所有孩子收拾书包出了教室：这是我要工作的地方，我不能够接受在这样乱糟糟的环境里上课。你们不在乎，我在乎，你们都出去吧，拿上你们所有的东西。这间教室你们不爱惜，我爱惜，你们不打扫，我打扫。
等所有孩子都出教室后，我一个人把教室打扫完了。期间有孩子想要帮忙，被我制止了：不用了，这是我的教室，我自己来。
打扫教室的过程中，我逐渐冷静下来，开始反思是哪里出了问题，导致这群孩子的劳动素养如此糟糕，思考后续应该怎么做。
后来我想了挺多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，现在我们班的教室终于能够看得过眼了。
后面有时间再分享抓卫生这块我具体怎么做的，现在接着讲我冷静下来后的做法。
我很不喜欢吼学生，也很讨厌发火，因为那样我和学生都会受伤，所以几乎每次跟他们发完火，我都会很愧疚：他们是做错了事，不是做错了人，一个个还那么小，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？
这次发火是冲着全班的，冷静下来后我想，给全班道个歉吧，这次是我没有管控好自己的情绪，不该那么吼他们。
想清楚了之后，我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好几样小礼物，非常郑重地道了歉，然后又把每个孩子都认认真真夸了一遍。
以下是我道歉的内容：
孩子们，这两天晚上我都失眠了，因为有个道歉一直压在我心里。
我很不喜欢把一个事情强调很多遍，一直认为身教胜于言传，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带着你们做。就班上打扫卫生这个事情，我带着你们做了很多次，也反反复复强调了很多遍。非常遗憾的是，前天我发了进入五年级以来最大的一次火，一方面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，另一方面大家确实做得很不像样。
我昨天发在班级群里的消息你们也看了，打扫卫生绝不仅仅是把垃圾扫了这么简单，这件事其实反映了你的生命状态，你对自己的要求，你对集体，对世界，对人生的态度。还是陈行甲妈妈的那句话，做人要干干净净，穿着打扮也要干干净净。
我之前跟大家说过，我很讨厌发火，也不想批评人，不管是批评你们还是批评芊芊，我心里都很不舒服，这一点遗传了我妈。我妈很少打我，偶尔动手，她绝对会很愧疚，哪怕我错得很过分。每次打了我之后，我妈都会抱着我哭，会给我买好吃的，所以挨打这件事情并没有给我的身心带来伤害，我知道我妈是爱我的。
今天早上在食堂吃饭，我跟张老师说，我们班今天不下去做操，因为我要去给孩子们道歉。郭校当时也在旁边，听我说了原委，叮嘱了一句：“道歉没问题，但是道完歉你得让孩子们知道老师当时为什么那么严肃地批评他们，要告诉他们你对他们的爱。”
我说，好的。
我也希望你们毕业后记住的，不是蒋老师对你们有这样那样的要求，而是蒋老师爱你们。
其实昨天就想道歉了，但是昨天早上一走进教室，那个乱啊，一点读书声音都没有，全在讲话，所以准备好的东西我又拿回去了。结果呢，昨天回去又失眠了。这声对不起，一天不说，我心里就会一直压着一块石头，吃不好也睡不着。所以早上我跟自己说，今天不管你们表现成什么样子，我都要把这个歉道了。
孩子们，对不起，很抱歉。我觉得一个老师对着学生那样大吼大叫是很不应该的，不管多生气都不应该那样去嘶吼，那是我无能的表现，我希望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大声训斥你们的情形。其实这两天我很难受，从第一天下午看见教室乱成那个样子我就开始胃疼，一直到现在都还很不舒服。但是这不怪你们，是我自己钻牛角尖，没想通。这两天我想了一下，你们的劳动能力差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，我后面尽我所能对症下药，多示范，多引导，多沟通，多监督，慢慢来，我想应该会好的，至少会比前天我看到的好。这点信心你们能给我吗？
学生：能。
这个“能”肯定不能只是嘴上说说，答应了的事情真的要做到。前天蒋老师为什么要批评所有人，有些同学当天不扫地为什么一样被批评？你们想过吗？
这间教室是你们的，也是蒋老师的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。当你们扫不干净的时候，我愿意承担我作为班主任，作为一个老师，作为这个教室使用者之一的职责，给你们做个示范，陪着你们一起扫。但是孩子们，这不是长久之计，我一个人是做不完这么多事情的，还得靠大家每一个人都做好自己的本分。
你们能够看见地上的垃圾，对吗？但是你们选择了忽视，直接从垃圾上面跨过去了。好几次，我看到我们班部分同学马上就要踩到垃圾了，很灵活地，脚拐了一个弯，又绕过去了。你们的身手很灵活，但这样的灵活真的很给你减分。前天我进教室的时候，中午吃的骨头都还在地上。难道只有蒋老师看得到吗？我们班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到吗？你们都是少先队员，什么队？先锋队啊。扪心自问，你们担得起“先锋”这两个字吗？
我们都还不说爱队，爱国，不说那么宏大的事情，你先爱一下你的座位，你的教室，你的校园，你的小区吧。做人不能总是想着向外界索取，让别人为你做什么，自己却从来不做建设，这样的人最后是会被抛弃的。我们后面黑板上这一周的主题是——责任、担当与善良。这些文字不是写在那儿做装饰，当摆设的，写的同学是希望这些话能够浸到大家心里去的。
蒋老师是一个懂事很早的人，不需要我妈去强调她对我的爱，我能够感受得到，并且会很积极地反馈。包括我们老师对我严厉，我也不需要大人专门引导，我知道老师是为我们好。但是面对你们，目前我没有这样的信心，我怕我如果不很直白地表达对你们的欣赏和喜爱，有的同学就感受不到。我怕我多说几句，有的孩子就把我当仇人，觉得蒋老师好像在针对他一样。
一个向上的班级氛围的营造，一定不是没有任何规章制度，随心所欲，毫无规则的。但我怕在监督大家去遵守这些规则时，大家记住的是我要求你们做的事情，而不是这些嘱托和期待背后对你们的爱。如果小学毕业后，你记住的只有蒋老师天天催着你写作业，盯着你改错过关，因为书写问题让你重写，因为你座位下有垃圾让你练习扫地，那我觉得我的兢兢业业，勤勤恳恳就用错方向了。
响鼓不用重槌，以后我会尽量温柔平和地跟大家交流，只要你们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。但我不希望我的包容成为你纵容的资本。人和人是相互的，对待别人的友善，如果不报以真诚的反馈，多两次别人也许就会换另外的方式对待你了哟。
刚刚说了，小时候我妈打了我之后会抱我，亲我，给我买好吃的。对你们，我没法挨个亲两口，就夸几句吧。跟大家相处快三年了，一直没有特别正式地跟你们分享我对你们的看法，今天就好好聊一聊。希望我表扬完你们后，你们记住的不再是我因为卫生问题凶了你们，而是蒋老师曾经持续关注你身上的闪光点，并给予了真诚的赞美，而不论是默默关注，还是有声表达，背后都是我对你们的爱。
表扬的内容比较多，我就不一一写了，挑一个有代表性的写吧。
这个同学是高启宸，我在公众号上写过好几篇关于他的故事。我在逐个表扬孩子们的时候，他们提了一个我意料之外但确在情理之中的要求：蒋老师，你也点评、表扬一下小贝吧。
我们班孩子，有情，念旧，所以不管他们闯多少祸，惹多少事儿，我始终爱他们。
这是我点评小贝的音频，其他的49个孩子，我也都是这样点评和表扬的。
我不知道他们能记得多少，我悉数录了音，不时回听：这是一群闪闪发光的孩子，好好爱他们。
后来，小贝妈妈找我要资料，我给她讲了孩子们要求我点评小贝的事儿，把录音中关于小贝的那部分单独剪辑后发给了她。小贝妈妈很感动，“真的是好有爱的大集体。”
绿芽班的确是个有爱的大集体，希望他们也能够成为爱干净的大集体，哈哈。
蚌壳儿
2024年5月3日于广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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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：作为独立个体蚌壳儿，我想成为许三多；作为人民教师蚌壳儿，我想成为史今。此公众号，用以记录我“不抛弃、不放弃”的教育人生：“不抛弃”的是自己的教育理想，“不放弃”的是我的每个学生。以此公众号自勉，愿锲而不舍，功不唐捐，进一寸有一寸欢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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